番外·少川篇（四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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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·少川篇（四）
近來剛剛入了夏，白日裏已然有些微熱了。
這一日恰逢殿下休沐，他便陪著殿下與王妃去綺繡坊挑選夏日的衣衫。
王妃蹦蹦跳跳地挑了個遍，讓人抱了好幾件漂亮的輕薄紗裙送到掌櫃的那裏，隨即揮了揮手：“殿下、少川，我們去那邊啦，你們的衣裳都在另一處。”
沈行鈞微微頷首：“慢一些。”
少川也跟著他們一道往裏走，只是剛剛踏入裏面的那間大屋子，他便下意識地止了步。
今日在前面輪班的，竟是青桃姑娘。
許多年過去，她那雙與王妃相似的眼睛中，除卻風霜，還有了更多的成熟與溫柔，正撫著布料的一雙素手，亦是比過往白皙了許多，一襲湖藍色花鳥紋繡娘裙，更是能讓人一眼看出她在這綺繡坊中的位置。
他也有所耳聞，這些年她專心繡布，帝京許多貴人家的小姐都喜歡她的手藝，她也一步步成為了這綺繡坊裏頂級的繡娘，約她繡的衣裳都要排好一會隊。
想來比以往在祈林縣那對夫婦手裏過得好了太多，早已看不到她臉上經風雪摧殘而成的凍瘡，眸中的疲態也徹底消失不見，躍動得滿是明亮的光芒。
見她在這裏，青杏很是驚喜：“姐姐！”
“杏杏？”青桃正為客人講解著布料的不同，聞言也欣喜擡頭，“殿下也來了，你們先隨意轉轉，我這邊馬上就好。”
“沒事沒事姐姐，你忙就好啦，不用管我們。”
她小小的個子照舊如以往一般充滿著活力，自顧自地便去挑新上的男子衣裳，只是僅挑了一會，便撅起了嘴：“殿下，你能不能自己來看看呀，光坐在那喝茶。”
沈行鈞聽罷，也只得笑著放下了茶杯：“杏杏挑的，本王都喜歡。”
“你胡說，我看你就是偷懶！”
“昨夜處理政務，寅時才歇下，饒了夫君這一次好不好？”
“啊你怎麽睡那麽晚呀……早知道不拉著你出來了……”
他們在那邊玩鬧得厲害，少川只默默坐在茶桌最角落的位子裏喝茶。
他到底還是進來了。
畢竟站在門口，實在是擋別人的路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，只萬般希望殿下與王妃快點挑好，快點結賬離開，他坐在這裏，頗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。
他不敢擡頭，耳朵卻聽得分明，那邊，正跟青桃聊天的客人忽然話鋒一轉：“恕在下冒昧，青桃姑娘……可有婚配？”
他怔了怔，忍不住擡擡眼皮。
沈行鈞與青杏也聽到了，二人相互對視一眼，皆是不挑了，默默退到茶桌那裏，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那個男子。
“這……”青桃似乎的確被冒昧到了，卻礙於對方是這綺繡坊的客人，仍舊掛著溫柔的笑，“尚未，公子可有何事？”
“在下……在下經常來這綺繡坊。”那男子明顯有些躊躇，“也經常看到姑娘，實不相瞞，確是心悅姑娘，才鬥膽來問的……”
“我成過親的。”
青桃眸中很是平靜。
“沒有關系的。”男子眸中既是羞澀又是激動，“在下既心悅姑娘，絕不會在意姑娘的過往，只是不知，今夜畫舫游湖，姑娘可否有空……”
青杏皺著眉緊緊盯著，偷偷附到沈行鈞耳邊：“這人是誰呀？”
“本王認得他。”沈行鈞淡聲同她解釋著，“今年新登科的探花郎，才學也還說得過去。”
“探花郎？”她張了張嘴，“可是今年的榜，不是還沒有放嗎？”
“是還沒有放榜，但這殿試，本王自然是去了的。”
說罷，他很是幼稚地朝她比了一個“噓”的手勢。
她恍然大悟，轉身推了推進了門便沒再說過一句話的少川。
“少川，探花郎耶。”
少川驀然脫口而出：“與屬下何幹。”
青杏故作委屈：“殿下，他好兇。”
沈行鈞隨即睨了他一眼：“怎麽跟杏杏說話。”
“……錯了錯了。”
他口上應著，卻愈發心神不寧起來，瞥見不遠處青桃眸中為難的神色，更是覺得胸口堵得慌。
可青杏似乎絲毫沒有上前管的意思，只輕輕開口：“姐姐好為難呀，她好像根本不想去呢。”
沈行鈞亦是一唱一和：“的確，青桃姑娘明顯覺得被冒犯了。”
他用力握緊了拳。
可那邊，那探花郎還在說著，態度誠懇：“是在下唐突了，本不該當天約姑娘出門，姑娘若是今夜無空，在下改日再約姑娘游湖可好？”
“她哪天都沒空。”
少川忽然起身走到二人跟前，冷冷開口。
一時間，屋中所有的視線都落到了他身上。
探花郎明顯有些不悅：“你是何人？”
“你不必問這些無聊的問題。”少川說話很不客氣，“你冒犯到她了。”
青桃楞楞地擡眼看向他，眸中竟隱隱有了水霧。
綺繡坊本就人多，探花郎臉上一時掛不住了：“與你何幹？多管閑事！”
“出去。”
少川並未多言，竟擡手拔了劍，那鋒利的寒光掃到他的眼睛上，駭得他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。
“走便走……什麽人啊！”
探花郎罵罵咧咧地出去了，還不忘狠狠瞪了少川一眼。
青桃堪堪回過神來，起身溫婉地施了一禮：“多謝……”
她稍稍頓了頓，“少川大人。”
她喚他名字的聲音，實在太過溫柔，惹得他手微微一抖，連將劍收回去，都收了好幾下。
“不必……不必客氣。”
他話向來多，此時卻難得有些結巴。
“姐姐！”青杏終於跑過來救了他，“你沒事吧，那是個什麽東西呀，真的討厭死了……”
他默默轉過來，看著他的殿下，微微俯身：“屬下擅自拔劍，請殿下恕罪。”
“無妨。”沈行鈞眸中有隱隱約約的笑意，“做得好。”
他合理懷疑，他們夫妻倆是故意的。
許是這屋中太悶，他莫名有些燥熱，低聲告了退：“……屬下去外面等您。”
他自請代替別人，去外面出了任務。
他似乎不能讓自己閑下來，一旦有半分閑暇，他都會不由自主想起那重逢的畫面，讓他心裏覆雜又難受。
忙了整日，他往府裏趕的時候，已是深夜。
他向來不喜走尋常路，如今又是宵禁時刻，怕遇到巡夜的宮衛解釋起來麻煩，便使了輕功踏著一座座屋頂飛快趕著路，他輕功早已練得出神入化，動起來幾乎看不清他的身影。
只是快到那綺繡坊時，他驀然聽到底下一陣嘈雜聲。
“我們公子明日約你畫舫游湖，姑娘不要不給面子！”
幾個小廝模樣的男子手中持著一份邀約信箋，雖刻意壓低了聲音，卻還是能聽出他話中的趾高氣揚。
“我說過了，我去不了的……”青桃拼命搖著頭，顯然已害怕到了極點，“我配不上公子，也請您轉告公子，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……”
“公子點了名要你，哪那麽多話！”
話音剛落，一把劍攜著月光的清寒破空而來，直直刺入了那人的脖頸中！
見領頭的倒在了血泊裏，其餘兩人登時慌了神，嚇得兩腿發軟，連跑都忘了跑，少川輕而易舉地拾起劍，擡手又殺了一個人。
“你的命，我留了。”他冷冷地看向最後一個幾乎魂飛魄散的小廝，“回去帶話，這位姑娘是我攝政王府的人，叫你家公子不要不識好歹。”
“是、是……！”
那人連滾帶爬地跑了，這般大的動靜，也驚動了巡夜的宮衛，他們持著長槍跑過來，見到眼前人，連忙恭敬道：“少川大人。”
“這裏無事。”
少川淡淡應著。
“你們忙吧。”
宮衛礙於攝政王府的威名，也不敢再多說什麽：“是，大人。”
夜晚的街道很快又重新安靜下來，少川沈默半晌，才緩緩轉身問道：“你……還好吧？”
“我無事的。”青桃也漸漸平緩了呼吸，“謝謝少川大人，你又幫了我一次。”
“為什麽這麽晚還在外面？”
“去戶部侍郎家裏，為四小姐量身段了。”她低頭答道，“四小姐喜歡我，與我多說了會話，出門的時候便已是宵禁了。”
“……你何必讓自己忙成這樣。”
少川聲音微微有些啞。
青桃溫和一笑：“也沒有啦，只是經常想著，再努力一些，日子就會更好的。”
無論過去多久，面對她這樣溫和的笑容與樂觀的心態，他仍是忍不住動容。
“……太晚了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她總是落落大方，也沒有推拒：“好，多謝你了。”
若是走屋頂，這裏離綺繡坊的確不遠了，但像這般慢慢穿街走巷，還是有很長一段距離的。
二人沈默地邁著步子，良久，卻是青桃先開了口：“少川大人，最近還好嗎？”
“還好，日子按部就班的過，也沒再有什麽大事了。”
少川輕聲應著。
“那便好。”
夜的確已經深了，為了少耽擱些時間，他們還是選擇走了小路。只是那小路到底沒有帝京的大街闊氣，剛剛一拐進去，青桃便不小心踩了塊碎石。
“呀……”
身形微晃，少川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，等他回過神來想要松開時，她卻是不肯了，竟握得更緊了些。
少川微微楞了神，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面的路，眼睛分毫不敢動上一下。
青桃鼓起勇氣擡起頭，許久未見，眼前這個熟悉的男子仍舊是一身深藍色的侍衛服，卻已然褪去了些許少年氣，他的後背堅實有力，修長疏朗的眉眼隱隱約約透著穩重與堅韌，脖頸處還有一道新添的傷痕，似是遇到了棘手的任務，惹得人一陣心疼。
被這般直勾勾盯著，少川面上也有些微紅：“怎麽了，阿桃姑娘？”
“……沒什麽。”她顧左右而言他，“你受傷了。”
“嗯，不小心弄的。”他胡謅了個理由，“有些輕敵了。”
其實也只不過是，他今日太過心神不寧，給對方鉆了半秒的一個空子罷了。
“這個傷藥，送給大人吧。”
青桃從袖中取出個白瓷瓶遞過去，眉眼溫柔。
“怎麽會隨身帶這個？”
“刺繡日日都要用針，害怕受傷，便隨身帶著了。”
她亦是胡亂編了個理由。
大抵唯有她知道，自從知曉她喜歡的人，常常要背著劍，去完成許多許多危險的任務後，她的袖口裏，便多了一瓶最好的傷藥。
“……多謝。”
眼看綺繡坊便要到了，少川將藥瓶揣進了自己懷裏。
“姑娘早些休息吧。”
青桃輕輕點點頭，走出幾步，卻驀然轉了身。
少川依舊在原地站著，見狀，不由得詢道：“姑娘還有事？”
“初夏時節，湖心亭很漂亮的。”
說罷，她低頭溫婉一笑，小步小步跑進了坊中。
回到府中時，已經過了子時了。
沈行鈞還未歇下，少川習慣性地去書房尋他，將今日的任務細細匯報給他。
“辛苦。”聽罷，沈行鈞微微頷首，“自己上些藥，下次小心。”
少川低頭看向桌案上為自己備好的藥瓶，一時有些猶豫。
“怎麽了？”沈行鈞擡擡眼皮，“血腥氣這般明顯，不要想著跟本王嘴硬。”
“屬下不敢。”他神態有些反常，“只是……只是屬下已經用過藥了，多謝殿下關心。”
沈行鈞挑挑眉：“這是有人搶在本王前頭了？”
少川面上一窘，一時語噎：“……”
“行了，去休息吧。”
沈行鈞一副看透了的模樣，起身負手離開。
“本王與杏杏明日要去溫泉行宮玩，你不必跟著了。”
“啊？”少川愕然擡頭，“那屬下做什麽？”
“愛做什麽做什麽。”
行至門口，沈行鈞又睨了他一眼。
“你之前那個往府衙廢印上滴了血的身契，不要指望戶部能認，廢了就是廢了，除非本王再往戶部打招呼，你休想擅自做我沈家家奴。”
看著那個挺拔的背影，少川苦笑著搖搖頭：“殿下又這麽兇。”
“本王不會說什麽煽情的話。”
沈行鈞腳步頓了頓。
“你與本王多年知己，本王自是希望你好的。”
“這也是本王與杏杏，共同的一個心願。”
立在空無一人的書房中，少川默默闔了闔雙目。
他又何嘗不明白，自己心中那一如多年前一般的悸動。
只是他唯恐辜負殿下十餘年來的恩情，也唯恐陸明潯下毒那樣的事情再度重演。
殿下從未苛責於他，可他卻背著這樣重的心理負擔，走了六七年的時間。
他以為自己早已放下了她，可如今故人再相逢，他方明白過來。
原來這兩座囚籠，他一樣也沒有逃出去。
翌日，做足了心理建設，他終於踱步到了湖邊。
只是這湖心亭畢竟是帝京熱門的好去處，晚間月下賞蓮葉的美景更是吸引著無數眷侶，常常要提前許久許久排隊，才能獨享一個時辰的湖心亭。
少川整整花了一個月的俸祿，才從旁人手裏買下了當晚湖心亭的游玩名額，又早早備好了茶水與糕點，忐忑不安地在亭中候著。
兩岸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之時，他終於看到青桃坐著一艘小船，緩緩朝湖心劃來。
“我收到你的信了。”
青桃顯然是精心準備過的，別出心裁地選了一件月牙鳳尾百花裙，又淡淡施了妝粉，婉婉立於明月之下，好看得幾乎讓人挪不開視線。
她開口卻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其實阿桃是想，可以先排上隊的，實在沒想到大人竟然直接買了當晚的票，一定很貴吧，給大人添麻煩了。”
“也沒有的。”少川亦不知該如何措辭，“我平時本也沒有什麽用錢的地方，玩便玩了，姑娘不必有負擔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當真無事。”見她心生愧疚，少川大著膽子開了個玩笑，“有殿下在，手上銀錢花光了也餓不死的。”
青桃果然撲哧一笑，接過了他的玩笑話：“有地方管吃管喝，倒也幸福得很。”
“姑娘坐吧。”
少川擡手取了茶具，熟練地將煮好的新茶倒了兩盞出來。
她謝過了他的茶：“大人喚我阿桃便好，也不用如此生分的。”
接茶之時，她的指尖不小心劃過了他的手背，惹得二人都有些不自然。
“那……”少川開口很是生硬，“你也直接喚我的名字便好。”
他平日在王府的時候話多了去了，可不知怎的在她面前，說出的話總是覺得很奇怪。
明明剛剛開玩笑的時候，氛圍也還好的……
“好。”青桃溫婉一笑，視線漸漸轉到湖中碧綠的蓮葉上，“這裏的蓮葉當真是好看，只是那荷花如今還沒有開呢。”
“是呀。”少川笨拙地接話，“還都是花苞。”
“嗯……”她若有所思，“也不知道，什麽時候會開呢？”
她似乎話裏有話。
皎潔的明月下，他的手指緊張地掐住白玉杯盞，不住地摩挲那光滑的表面。
他們一句句閑聊著，那壺茶很快也便見了底，明明感覺並未過去多久，岸上便有人遙遙呼喊：“公子，還有一刻鐘，您便須得回來了！”
“走吧。”青桃斂了裙擺站起身，“差不多也該回去了，湖心很漂亮，也多謝你的邀請啦。”
“……等一下！”
少川驀然抓住了她的手，又自覺唐突一般，連忙收了回來。
“怎麽了嗎，少川？”
她聲音依舊好聽又溫和。
“……其實有些話，我的確想和阿桃說。”他心跳得厲害，連帶著剛剛縮回來的手都止不住顫抖，“可能會冒犯你，實在是抱歉。”
他低著頭，整個人都十分局促不安。
“我想……阿桃在我這裏，好像是不太一樣的。”
他說得很是委婉，孰料青桃那溫柔的笑顏之下，竟登時紅了眼眶。
她鼻尖發酸，聲音也難以察覺地顫起來：“哪裏……不一樣呀？”
“會忍不住關註你，會擔心你，會害怕旁人欺負你。”初夏的晚風很柔和，將他的聲音也吹拂得很輕，“這麽多年了，似乎還是放不下你。”
尾音剛落，一滴滾燙的淚水，隨即從青桃盈滿水霧的眸中滑了下來。
“只是對不起……”他垂著眸，不敢去看她，“雖然身契已廢，但無論我與殿下是主奴，還是簡單的雇傭關系，我終究是殿下的隨侍，要替殿下出任務，要保護殿下的安危，這一點，我永遠也無法改變。”
“我知道的。”青桃微啞地開口，“殿下對你不薄，我們做人本就該知恩圖報，這一點，其實也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。”
“若有必要，我隨時會毫不猶豫地舍棄自己的性命。”
少川眼尾亦微微紅了。
“我害怕辜負你，故而有些話，我不敢說。”
“你只是因為這個嗎？”青桃滿臉是淚，卻仍是笑著，“我從來不介意的，越是這樣，我越覺得你是值得信任、值得托付的人，我相信你，也相信殿下和杏杏，你不會有事的。”
少川微怔地擡起頭，對上那一雙溫柔的淚眼，心中狠狠一痛，不自禁地咬緊了唇。
“你是不是，也一直……”
“是。”
青桃未作任何遲疑。
“只是我這人，似乎也很別扭。”她睫羽閃了閃，“少川若不開口，這份心意，我應當只會一直藏在心底。”
她沒有說出來的是，自帝京初見，他將手中之傘送給她遮蔽風雨之時，她便已然喜歡上了他。
一直偷偷喜歡了好多好多年。
少川心境的一切變化，她都明了，也會在深夜偷偷躲起來開心，只是那件事發生之後，她本以為，他們再無可能的。
“你說完了，那換我來說。”岸上又一次在提醒著他們乘船返回的時間了，青桃垂下頭，面上有一絲難掩的悲傷，“你喜歡將話說在前頭，那我也配合你。”
她的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。
“我成過親。”與白日裏拒絕探花郎時不一樣，她幾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，“你知道的，雖然有名無實，但府衙的冊子上，終究是留了記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少川眸色比她意料之中的平靜許多。
“那是青家夫婦強迫你的，是你的苦難，你的痛處，我心疼尚且來不及，又如何會介意。”
她眸中緩緩流著的淚水，霎時間像決了堤一般，竟上前一步，用力抱住了他。
“少川，我等了好久好久。”
似乎從未習慣過這種感覺，少川僵在原地，凝在空中的雙手堪堪撐著她垂落的發絲。
“阿桃，我喜歡你。”
他聽見自己用盡全部力氣開了口。
“我們……試一試吧。”
她聲音很輕很輕：“好。”
迎著淡淡的月光，他們立於船頭，任由湖水漾起一圈圈漣漪，緩緩送他們返程。
“我明日是休息日。”青桃擦幹了眼淚，迎風柔婉地笑著，“少川要忙什麽呢？”
“殿下與王妃瞥下我去行宮玩了。”少川無奈地笑笑，“大抵也是沒什麽事的。”
“那我們……明天見？”
“好，明天見。”
（番外·少川篇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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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行鈞微微頷首：“慢一些。”
少川也跟著他們一道往裏走，只是剛剛踏入裏面的那間大屋子，他便下意識地止了步。
今日在前面輪班的，竟是青桃姑娘。
許多年過去，她那雙與王妃相似的眼睛中，除卻風霜，還有了更多的成熟與溫柔，正撫著布料的一雙素手，亦是比過往白皙了許多，一襲湖藍色花鳥紋繡娘裙，更是能讓人一眼看出她在這綺繡坊中的位置。
他也有所耳聞，這些年她專心繡布，帝京許多貴人家的小姐都喜歡她的手藝，她也一步步成為了這綺繡坊裏頂級的繡娘，約她繡的衣裳都要排好一會隊。
想來比以往在祈林縣那對夫婦手裏過得好了太多，早已看不到她臉上經風雪摧殘而成的凍瘡，眸中的疲態也徹底消失不見，躍動得滿是明亮的光芒。
見她在這裏，青杏很是驚喜：“姐姐！”
“杏杏？”青桃正為客人講解著布料的不同，聞言也欣喜擡頭，“殿下也來了，你們先隨意轉轉，我這邊馬上就好。”
“沒事沒事姐姐，你忙就好啦，不用管我們。”
她小小的個子照舊如以往一般充滿著活力，自顧自地便去挑新上的男子衣裳，只是僅挑了一會，便撅起了嘴：“殿下，你能不能自己來看看呀，光坐在那喝茶。”
沈行鈞聽罷，也只得笑著放下了茶杯：“杏杏挑的，本王都喜歡。”
“你胡說，我看你就是偷懶！”
“昨夜處理政務，寅時才歇下，饒了夫君這一次好不好？”
“啊你怎麽睡那麽晚呀……早知道不拉著你出來了……”
他們在那邊玩鬧得厲害，少川只默默坐在茶桌最角落的位子裏喝茶。
他到底還是進來了。
畢竟站在門口，實在是擋別人的路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，只萬般希望殿下與王妃快點挑好，快點結賬離開，他坐在這裏，頗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。
他不敢擡頭，耳朵卻聽得分明，那邊，正跟青桃聊天的客人忽然話鋒一轉：“恕在下冒昧，青桃姑娘……可有婚配？”
他怔了怔，忍不住擡擡眼皮。
沈行鈞與青杏也聽到了，二人相互對視一眼，皆是不挑了，默默退到茶桌那裏，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那個男子。
“這……”青桃似乎的確被冒昧到了，卻礙於對方是這綺繡坊的客人，仍舊掛著溫柔的笑，“尚未，公子可有何事？”
“在下……在下經常來這綺繡坊。”那男子明顯有些躊躇，“也經常看到姑娘，實不相瞞，確是心悅姑娘，才鬥膽來問的……”
“我成過親的。”
青桃眸中很是平靜。
“沒有關系的。”男子眸中既是羞澀又是激動，“在下既心悅姑娘，絕不會在意姑娘的過往，只是不知，今夜畫舫游湖，姑娘可否有空……”
青杏皺著眉緊緊盯著，偷偷附到沈行鈞耳邊：“這人是誰呀？”
“本王認得他。”沈行鈞淡聲同她解釋著，“今年新登科的探花郎，才學也還說得過去。”
“探花郎？”她張了張嘴，“可是今年的榜，不是還沒有放嗎？”
“是還沒有放榜，但這殿試，本王自然是去了的。”
說罷，他很是幼稚地朝她比了一個“噓”的手勢。
她恍然大悟，轉身推了推進了門便沒再說過一句話的少川。
“少川，探花郎耶。”
少川驀然脫口而出：“與屬下何幹。”
青杏故作委屈：“殿下，他好兇。”
沈行鈞隨即睨了他一眼：“怎麽跟杏杏說話。”
“……錯了錯了。”
他口上應著，卻愈發心神不寧起來，瞥見不遠處青桃眸中為難的神色，更是覺得胸口堵得慌。
可青杏似乎絲毫沒有上前管的意思，只輕輕開口：“姐姐好為難呀，她好像根本不想去呢。”
沈行鈞亦是一唱一和：“的確，青桃姑娘明顯覺得被冒犯了。”
他用力握緊了拳。
可那邊，那探花郎還在說著，態度誠懇：“是在下唐突了，本不該當天約姑娘出門，姑娘若是今夜無空，在下改日再約姑娘游湖可好？”
“她哪天都沒空。”
少川忽然起身走到二人跟前，冷冷開口。
一時間，屋中所有的視線都落到了他身上。
探花郎明顯有些不悅：“你是何人？”
“你不必問這些無聊的問題。”少川說話很不客氣，“你冒犯到她了。”
青桃楞楞地擡眼看向他，眸中竟隱隱有了水霧。
綺繡坊本就人多，探花郎臉上一時掛不住了：“與你何幹？多管閑事！”
“出去。”
少川並未多言，竟擡手拔了劍，那鋒利的寒光掃到他的眼睛上，駭得他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。
“走便走……什麽人啊！”
探花郎罵罵咧咧地出去了，還不忘狠狠瞪了少川一眼。
青桃堪堪回過神來，起身溫婉地施了一禮：“多謝……”
她稍稍頓了頓，“少川大人。”
她喚他名字的聲音，實在太過溫柔，惹得他手微微一抖，連將劍收回去，都收了好幾下。
“不必……不必客氣。”
他話向來多，此時卻難得有些結巴。
“姐姐！”青杏終於跑過來救了他，“你沒事吧，那是個什麽東西呀，真的討厭死了……”
他默默轉過來，看著他的殿下，微微俯身：“屬下擅自拔劍，請殿下恕罪。”
“無妨。”沈行鈞眸中有隱隱約約的笑意，“做得好。”
他合理懷疑，他們夫妻倆是故意的。
許是這屋中太悶，他莫名有些燥熱，低聲告了退：“……屬下去外面等您。”
他自請代替別人，去外面出了任務。
他似乎不能讓自己閑下來，一旦有半分閑暇，他都會不由自主想起那重逢的畫面，讓他心裏覆雜又難受。
忙了整日，他往府裏趕的時候，已是深夜。
他向來不喜走尋常路，如今又是宵禁時刻，怕遇到巡夜的宮衛解釋起來麻煩，便使了輕功踏著一座座屋頂飛快趕著路，他輕功早已練得出神入化，動起來幾乎看不清他的身影。
只是快到那綺繡坊時，他驀然聽到底下一陣嘈雜聲。
“我們公子明日約你畫舫游湖，姑娘不要不給面子！”
幾個小廝模樣的男子手中持著一份邀約信箋，雖刻意壓低了聲音，卻還是能聽出他話中的趾高氣揚。
“我說過了，我去不了的……”青桃拼命搖著頭，顯然已害怕到了極點，“我配不上公子，也請您轉告公子，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……”
“公子點了名要你，哪那麽多話！”
話音剛落，一把劍攜著月光的清寒破空而來，直直刺入了那人的脖頸中！
見領頭的倒在了血泊裏，其餘兩人登時慌了神，嚇得兩腿發軟，連跑都忘了跑，少川輕而易舉地拾起劍，擡手又殺了一個人。
“你的命，我留了。”他冷冷地看向最後一個幾乎魂飛魄散的小廝，“回去帶話，這位姑娘是我攝政王府的人，叫你家公子不要不識好歹。”
“是、是……！”
那人連滾帶爬地跑了，這般大的動靜，也驚動了巡夜的宮衛，他們持著長槍跑過來，見到眼前人，連忙恭敬道：“少川大人。”
“這裏無事。”
少川淡淡應著。
“你們忙吧。”
宮衛礙於攝政王府的威名，也不敢再多說什麽：“是，大人。”
夜晚的街道很快又重新安靜下來，少川沈默半晌，才緩緩轉身問道：“你……還好吧？”
“我無事的。”青桃也漸漸平緩了呼吸，“謝謝少川大人，你又幫了我一次。”
“為什麽這麽晚還在外面？”
“去戶部侍郎家裏，為四小姐量身段了。”她低頭答道，“四小姐喜歡我，與我多說了會話，出門的時候便已是宵禁了。”
“……你何必讓自己忙成這樣。”
少川聲音微微有些啞。
青桃溫和一笑：“也沒有啦，只是經常想著，再努力一些，日子就會更好的。”
無論過去多久，面對她這樣溫和的笑容與樂觀的心態，他仍是忍不住動容。
“……太晚了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她總是落落大方，也沒有推拒：“好，多謝你了。”
若是走屋頂，這裏離綺繡坊的確不遠了，但像這般慢慢穿街走巷，還是有很長一段距離的。
二人沈默地邁著步子，良久，卻是青桃先開了口：“少川大人，最近還好嗎？”
“還好，日子按部就班的過，也沒再有什麽大事了。”
少川輕聲應著。
“那便好。”
夜的確已經深了，為了少耽擱些時間，他們還是選擇走了小路。只是那小路到底沒有帝京的大街闊氣，剛剛一拐進去，青桃便不小心踩了塊碎石。
“呀……”
身形微晃，少川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，等他回過神來想要松開時，她卻是不肯了，竟握得更緊了些。
少川微微楞了神，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面的路，眼睛分毫不敢動上一下。
青桃鼓起勇氣擡起頭，許久未見，眼前這個熟悉的男子仍舊是一身深藍色的侍衛服，卻已然褪去了些許少年氣，他的後背堅實有力，修長疏朗的眉眼隱隱約約透著穩重與堅韌，脖頸處還有一道新添的傷痕，似是遇到了棘手的任務，惹得人一陣心疼。
被這般直勾勾盯著，少川面上也有些微紅：“怎麽了，阿桃姑娘？”
“……沒什麽。”她顧左右而言他，“你受傷了。”
“嗯，不小心弄的。”他胡謅了個理由，“有些輕敵了。”
其實也只不過是，他今日太過心神不寧，給對方鉆了半秒的一個空子罷了。
“這個傷藥，送給大人吧。”
青桃從袖中取出個白瓷瓶遞過去，眉眼溫柔。
“怎麽會隨身帶這個？”
“刺繡日日都要用針，害怕受傷，便隨身帶著了。”
她亦是胡亂編了個理由。
大抵唯有她知道，自從知曉她喜歡的人，常常要背著劍，去完成許多許多危險的任務後，她的袖口裏，便多了一瓶最好的傷藥。
“……多謝。”
眼看綺繡坊便要到了，少川將藥瓶揣進了自己懷裏。
“姑娘早些休息吧。”
青桃輕輕點點頭，走出幾步，卻驀然轉了身。
少川依舊在原地站著，見狀，不由得詢道：“姑娘還有事？”
“初夏時節，湖心亭很漂亮的。”
說罷，她低頭溫婉一笑，小步小步跑進了坊中。
回到府中時，已經過了子時了。
沈行鈞還未歇下，少川習慣性地去書房尋他，將今日的任務細細匯報給他。
“辛苦。”聽罷，沈行鈞微微頷首，“自己上些藥，下次小心。”
少川低頭看向桌案上為自己備好的藥瓶，一時有些猶豫。
“怎麽了？”沈行鈞擡擡眼皮，“血腥氣這般明顯，不要想著跟本王嘴硬。”
“屬下不敢。”他神態有些反常，“只是……只是屬下已經用過藥了，多謝殿下關心。”
沈行鈞挑挑眉：“這是有人搶在本王前頭了？”
少川面上一窘，一時語噎：“……”
“行了，去休息吧。”
沈行鈞一副看透了的模樣，起身負手離開。
“本王與杏杏明日要去溫泉行宮玩，你不必跟著了。”
“啊？”少川愕然擡頭，“那屬下做什麽？”
“愛做什麽做什麽。”
行至門口，沈行鈞又睨了他一眼。
“你之前那個往府衙廢印上滴了血的身契，不要指望戶部能認，廢了就是廢了，除非本王再往戶部打招呼，你休想擅自做我沈家家奴。”
看著那個挺拔的背影，少川苦笑著搖搖頭：“殿下又這麽兇。”
“本王不會說什麽煽情的話。”
沈行鈞腳步頓了頓。
“你與本王多年知己，本王自是希望你好的。”
“這也是本王與杏杏，共同的一個心願。”
立在空無一人的書房中，少川默默闔了闔雙目。
他又何嘗不明白，自己心中那一如多年前一般的悸動。
只是他唯恐辜負殿下十餘年來的恩情，也唯恐陸明潯下毒那樣的事情再度重演。
殿下從未苛責於他，可他卻背著這樣重的心理負擔，走了六七年的時間。
他以為自己早已放下了她，可如今故人再相逢，他方明白過來。
原來這兩座囚籠，他一樣也沒有逃出去。
翌日，做足了心理建設，他終於踱步到了湖邊。
只是這湖心亭畢竟是帝京熱門的好去處，晚間月下賞蓮葉的美景更是吸引著無數眷侶，常常要提前許久許久排隊，才能獨享一個時辰的湖心亭。
少川整整花了一個月的俸祿，才從旁人手裏買下了當晚湖心亭的游玩名額，又早早備好了茶水與糕點，忐忑不安地在亭中候著。
兩岸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之時，他終於看到青桃坐著一艘小船，緩緩朝湖心劃來。
“我收到你的信了。”
青桃顯然是精心準備過的，別出心裁地選了一件月牙鳳尾百花裙，又淡淡施了妝粉，婉婉立於明月之下，好看得幾乎讓人挪不開視線。
她開口卻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其實阿桃是想，可以先排上隊的，實在沒想到大人竟然直接買了當晚的票，一定很貴吧，給大人添麻煩了。”
“也沒有的。”少川亦不知該如何措辭，“我平時本也沒有什麽用錢的地方，玩便玩了，姑娘不必有負擔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當真無事。”見她心生愧疚，少川大著膽子開了個玩笑，“有殿下在，手上銀錢花光了也餓不死的。”
青桃果然撲哧一笑，接過了他的玩笑話：“有地方管吃管喝，倒也幸福得很。”
“姑娘坐吧。”
少川擡手取了茶具，熟練地將煮好的新茶倒了兩盞出來。
她謝過了他的茶：“大人喚我阿桃便好，也不用如此生分的。”
接茶之時，她的指尖不小心劃過了他的手背，惹得二人都有些不自然。
“那……”少川開口很是生硬，“你也直接喚我的名字便好。”
他平日在王府的時候話多了去了，可不知怎的在她面前，說出的話總是覺得很奇怪。
明明剛剛開玩笑的時候，氛圍也還好的……
“好。”青桃溫婉一笑，視線漸漸轉到湖中碧綠的蓮葉上，“這裏的蓮葉當真是好看，只是那荷花如今還沒有開呢。”
“是呀。”少川笨拙地接話，“還都是花苞。”
“嗯……”她若有所思，“也不知道，什麽時候會開呢？”
她似乎話裏有話。
皎潔的明月下，他的手指緊張地掐住白玉杯盞，不住地摩挲那光滑的表面。
他們一句句閑聊著，那壺茶很快也便見了底，明明感覺並未過去多久，岸上便有人遙遙呼喊：“公子，還有一刻鐘，您便須得回來了！”
“走吧。”青桃斂了裙擺站起身，“差不多也該回去了，湖心很漂亮，也多謝你的邀請啦。”
“……等一下！”
少川驀然抓住了她的手，又自覺唐突一般，連忙收了回來。
“怎麽了嗎，少川？”
她聲音依舊好聽又溫和。
“……其實有些話，我的確想和阿桃說。”他心跳得厲害，連帶著剛剛縮回來的手都止不住顫抖，“可能會冒犯你，實在是抱歉。”
他低著頭，整個人都十分局促不安。
“我想……阿桃在我這裏，好像是不太一樣的。”
他說得很是委婉，孰料青桃那溫柔的笑顏之下，竟登時紅了眼眶。
她鼻尖發酸，聲音也難以察覺地顫起來：“哪裏……不一樣呀？”
“會忍不住關註你，會擔心你，會害怕旁人欺負你。”初夏的晚風很柔和，將他的聲音也吹拂得很輕，“這麽多年了，似乎還是放不下你。”
尾音剛落，一滴滾燙的淚水，隨即從青桃盈滿水霧的眸中滑了下來。
“只是對不起……”他垂著眸，不敢去看她，“雖然身契已廢，但無論我與殿下是主奴，還是簡單的雇傭關系，我終究是殿下的隨侍，要替殿下出任務，要保護殿下的安危，這一點，我永遠也無法改變。”
“我知道的。”青桃微啞地開口，“殿下對你不薄，我們做人本就該知恩圖報，這一點，其實也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。”
“若有必要，我隨時會毫不猶豫地舍棄自己的性命。”
少川眼尾亦微微紅了。
“我害怕辜負你，故而有些話，我不敢說。”
“你只是因為這個嗎？”青桃滿臉是淚，卻仍是笑著，“我從來不介意的，越是這樣，我越覺得你是值得信任、值得托付的人，我相信你，也相信殿下和杏杏，你不會有事的。”
少川微怔地擡起頭，對上那一雙溫柔的淚眼，心中狠狠一痛，不自禁地咬緊了唇。
“你是不是，也一直……”
“是。”
青桃未作任何遲疑。
“只是我這人，似乎也很別扭。”她睫羽閃了閃，“少川若不開口，這份心意，我應當只會一直藏在心底。”
她沒有說出來的是，自帝京初見，他將手中之傘送給她遮蔽風雨之時，她便已然喜歡上了他。
一直偷偷喜歡了好多好多年。
少川心境的一切變化，她都明了，也會在深夜偷偷躲起來開心，只是那件事發生之後，她本以為，他們再無可能的。
“你說完了，那換我來說。”岸上又一次在提醒著他們乘船返回的時間了，青桃垂下頭，面上有一絲難掩的悲傷，“你喜歡將話說在前頭，那我也配合你。”
她的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。
“我成過親。”與白日裏拒絕探花郎時不一樣，她幾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，“你知道的，雖然有名無實，但府衙的冊子上，終究是留了記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少川眸色比她意料之中的平靜許多。
“那是青家夫婦強迫你的，是你的苦難，你的痛處，我心疼尚且來不及，又如何會介意。”
她眸中緩緩流著的淚水，霎時間像決了堤一般，竟上前一步，用力抱住了他。
“少川，我等了好久好久。”
似乎從未習慣過這種感覺，少川僵在原地，凝在空中的雙手堪堪撐著她垂落的發絲。
“阿桃，我喜歡你。”
他聽見自己用盡全部力氣開了口。
“我們……試一試吧。”
她聲音很輕很輕：“好。”
迎著淡淡的月光，他們立於船頭，任由湖水漾起一圈圈漣漪，緩緩送他們返程。
“我明日是休息日。”青桃擦幹了眼淚，迎風柔婉地笑著，“少川要忙什麽呢？”
“殿下與王妃瞥下我去行宮玩了。”少川無奈地笑笑，“大抵也是沒什麽事的。”
“那我們……明天見？”
“好，明天見。”
（番外·少川篇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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